一路鸟语花香
在香格里拉，有一首名叫《姑娘走过的地方》的歌流传很广，每当我听到“姑娘走过的地方，一路鸟语花香，那是春天的使者，我心中的姑娘……”这样的唱词时，便回想起我当年当知青生活过的地方。
20世纪70年代中期，我中学毕业之后，就到了石卡雪山脚下的藏族村落插队落户。在那村落之外是广阔的纳帕海，所以不论春夏秋冬，那里都是鸟的乐园。在春夏季节里， 那里还真是一路鸟语花香。
就因为那鲜艳的野花和那许许多多的鸟，年年相伴着我们劳动生活，所以在劳累过后，我们享受着美丽的风光，聆听着欢乐的鸟声，从而产生出愉悦的心情，进而深深爱上了这片鸟语花香的家园。
每年随着邦锦梅朵盛开季节的到来，那些爱唱歌的鸟们便在我们的房前屋后、田边地角鸣唱开来。每天和那些有名或无名的鸟们生活在一起，鸟成了我们和村里人的远亲和近邻，鸟儿会扇动翅膀以示友好，在它们的眼睛里还能映出人影。于是村里人教我们学习藏族谚语：“花开天之情，鸟唱人之意。”
不过在我初学藏语时，感觉藏族人对鸟的表述和汉语有很大不同。藏族人家对鸟的称呼有两类，体型与鸽子一般大或更大的鸟儿称为“夏”，而体型娇小的鸟儿称为“序”。让人迷惑不 解的是他们很多时候把家鸡叫作“夏”，而鸡仔却也叫作“序”。他们只是在需要严格区分时，才在“夏”和“序”的前后加名词或形容词。当然很多“夏”和“序”有它们专用的名词。不过学懂藏语之后，便又觉得他们这样称呼没有什么不妥。
其实在藏语里没有“鸟语花香”这个成语，如果按字面翻译，还真让人不知所云。而说到“鸟语”，用藏语需要 “夏格”和“序格”两个词才能概括。为此我再听泽翁唱的《姑娘走过的地方》时，发现这首歌的藏汉歌词不是对应的。汉语歌词中“姑娘走过的地方， 一路鸟语花香……”，在藏语歌词中是“藏族的小姑娘，就像盛开的花朵……”。虽然那歌词中少了“鸟语”一词，但不等于藏语缺乏对鸟鸣语意的表达。相反他们说的“序格江”（“江” 在藏语中是吟唱的意思）比汉语的“鸟语”含义更丰富。
春天到了，当候鸟飞离纳帕海后，便有许多新的鸟儿飞到雪山脚下的丛林，村落周边的田野。它们用歌声求偶，在鸟语花香中安家落户，而在它们此起彼伏的鸣唱中，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音乐的殿堂。
最先唱响草原的鸟儿是云雀，这个有着“百灵鸟”之称的鸟儿有一种特异的功能，它能停留在半空中鸣唱，而且从黎明前就扯开了它的歌嗓。云雀总是在霞光中载歌载舞， 用翩跹舞姿迎来朝阳。那时我们每天在云雀的鸣唱中醒来，又沿着它歌声的方向走向田野。
云雀的叫声酷似藏语的“吉色露，吉色露”，“吉色露”是藏语“给一个”的意思。就因为云雀的叫声让人感到十分亲切，村里人说：“云雀和人的心灵相通，它给藏家人带来了美丽的春天。”所以藏家人从不惊扰云雀在田野中的生活，在耕耘田地、播种青稞的时节，还要在田边地角留点“口粮”给云雀，让它依恋这片土地，年年和我们一起守望着美丽的家园。
而当春风吹遍大地，阳光洒满草原时，别的鸟儿也开始了它们的演唱会。各式流派和风格的鸣唱，充实了我们春光明媚的畅想。在此消彼长的鸟儿鸣唱中，冰雪消融，草长莺飞；人欢马叫，牧歌荡漾。村里村外变得格外热闹，而鸟的鸣叫也似乎更深入人心。
记得在花儿盛开的季节中，叫作“梅朵序”和“波姆序”的鸟儿的鸣唱最使人心醉。梅朵序是一种个头稍大、羽毛呈黄黑相间的小鸟，它的叫声很有特点，恰似音色浑厚的男中音，叫声宛如在呼唤“梅朵、梅朵”。“梅朵”在藏语里是“花朵”的意思，所以村里人认定是“梅朵序唤开了草原上的万千花朵”。
在梅朵序鸣唱之时，波姆序的鸣唱也不示弱。波姆序的叫声很委婉，甜美的语调如同音乐，声音酷似藏语中的“波姆吉布、波姆吉布”，翻译成汉语是“美丽姑娘、美丽姑娘”。听鸟儿清脆地呼唤美丽姑娘，不能不让人心动，可我几次停下脚步寻找它时，却从未见过它的身影。村里人告诉我说：“波姆序是害羞的鸟儿。”波姆序的神秘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
就在梅朵序和波姆序的叫声中，草原上的花朵竞相绽放，村里男女青年的歌声也更为动听，年轻人的心弦被鸟儿的呼唤所拨动，他们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明天，并蒂的花朵成了他们爱情的象征。我想，歌曲《姑娘走过的地方》或许就是梅朵序和波姆序鸣唱季节的写真，所以歌曲才那么情景交融而动听，吸引着人们去追逐那一路鸟语花香的风情。
当村里人忙着在庄稼地薅锄时，“备萨序”的叫声让人感受到愉悦。备萨序是一种深蓝色的鸟儿，它飞舞时亮出白色的尾翼，常出没于田边的刺蓬。“备萨”是藏语中“请客”的意思，之所以把它叫“请客鸟”，是因为备萨序的叫声很特别，在人们劳累之时，它会突然叫上两声 “扎筒属，扎筒属”，恰似藏语中的“来喝茶，来喝茶”。由此村里人说：“备萨序很贤德，能体谅人们劳作之苦，召唤人们走向炊烟。”也因如此，那时我们干活累了的时候， 渴望听到备萨序的叫声，这样我们可以早些歇息吃晌午。
此后，在我几年的农村生活中，我还认识了更多的鸟，它们叫作吉安序、迪斯序、格东序……后来我才知道，这些生动好听的名字，都是村里人家的户名。而村里人之所以要用自家户名作为鸟名，是因为他们把鸟当作自家人看待。这就是藏族人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朴素理念，也让我进一步认识到藏家人爱鸟、护鸟的义行善举。
秋天过去了，鸟们的“对唱”和“独唱”日渐减少，取而代之的是候鸟的“合唱”。当大批的候鸟飞到纳帕海时，村里人用歌舞盛情迎接它们，但是他们说：“候鸟的叫声没有留鸟那么悦耳动听。”我想他们和我一样，都喜欢那鸟语花香的季节。在我和藏家人共同生活的日子里，每年漫长的冬季，都盼望一路鸟语花香的春光……
（责任编辑 刘瑜澍）
